秋天的味道
■徐丽琴
秋天是香的。昨夜西池凉露满,桂花吹断月中香。初秋就犹抱琵琶,躲闪在公园、马路、绿化带里、小区围墙下、护城河畔的桂花树,终于在秋风秋雨秋意微凉的千呼万唤中,亦步亦趋地来了。淡淡的黄色的小花,悄无声息蛰伏,从冬到夏,路过寒冷温暖和炎热,在铺天盖地的秋里———小孩们被花花绿绿的秋衣包裹着、阳光下的晾衣架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毯啊被啊、大排档门口的桌子随着夜深深撤回店铺里,小小的桂花就停住脚步,散发出一撮撮的香气,后来,一阵阵,再后来,香气变成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,还没有见面就牢牢地揪住你,让你不得离开,不舍离开,甚至沉迷在它席卷全城的游戏里,放纵身体的细胞,任凭它们扭到一起,也绝不多嘴———这短短的桂花香呀!它不求花开百日红,但凡开了,必定肆无忌惮地拱你的鼻尖,挠你的心头。挠的人想起故乡的桂花饼!
桂花饼,又叫空心饼。只有一副沾了芝麻长了麻点的饼皮,胖胖的。简单,朴素。但里面有馥郁浓香的桂花味道。一口咬开,那些憋屈了不知多久的香气,蹬鼻子上脸,让人猝不及防,却也心生欢喜。一点点揉进唇齿里,仿佛吃进去半个秋天,这半个秋天,也就格外踏实。为了留住时光,我在秋天里一遍遍重复夏天的味道,街头的麻辣烫、街心的臭豆腐、笑容透明的水晶糕、还有小区门口卖不完的冰棍,然而它们都不是空心饼的对手,空心饼是秋天的预告者———我真心诚意,喜爱空心饼的无知无畏,一无所有,却还要招摇,拢住你的胃你的嘴。
秋天的味道是酸甜的。一年好景,橙黄橘绿。故乡是橘乡。秋,就蕴藏了橘子的收获。四五月,我们被橘花的香气迷醉的丢了方向,仿佛回到那个橘子又红又专的年代,期待着大获全胜的经济翻身仗。六七月,夏天的风将小小的果粒吹拂,有些随风而落,作别大树,更多坚强的橘粒,一直都在,坚持到初秋,还卯足了劲,吸收日月光华。直到,仲秋过了。最先摇曳的,是蜜橘,早熟蜜橘。早熟,似乎并不是个多么美好的词。对日出而作的橘农来说,立冬才是开剪的日子,一切在立冬前就可以酸酸甜甜丰盈心脾的“橘”,多少都有些不那么正经。有人追求阳春白雪,就有人钟情下里巴人。有人倾慕薛宝钗,也有独爱林妹妹的贾宝玉。最喜,来得极早的蜜橘。薄皮,肥硕的橘瓣。一瓣放进嘴巴里,酸在前,甜在酸里,仔细体味橘瓣里更小一些的分子,那是甜的。甜的单纯。
三岁小儿,随我。爱吃蜜橘。还是青中不见黄的初秋,他就提着鞋子,跟在爷爷后头,在蜜橘地里来回穿梭来回跑,吃的胸前一片黄色的橘水。他喜食酸甜,对夏天里甜的黏黏糊糊的葡萄甚是嫌弃。
丝瓜,原本是秋天里最不起眼的。清爽中略带寡淡。但流传在餐桌旁的“秋耙天罗赛耶则”———秋天的丝瓜胜过鸡蛋,使计较柴米油盐的主妇无法忽视它。仲秋过后,凉意渐浓,丝瓜藤上还有好多丝瓜,走近细看,能看到那些长出来不久,身材纤细,气质青涩,在黄色的丝瓜花的映衬下,仿佛舞台上威武的扮演者,格外气度不凡。炒丝瓜,一层柔软包着一层柔软,连同吃丝瓜的人都软了。
但,这些绝不是秋天仅有的味道。秋天是鲜香的。那是母亲晒在萝筛里的南瓜干做的豆薯。秋天是略苦的,门前灰不溜秋的香枹树上,它的瓤味道不尽如人意,但它的皮,绵软带着清苦。秋天是甘甜的,水色润泽的甘蔗长成了期待中的样子。
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。同时秋天,有人浅尝辄止“枯藤老树昏鸦,小桥流水人家”; 有人直叙胸意“晴空一鹤排云上,便引诗情到碧霄”;有人惆怅“青枫飒飒雨凄凄,秋色遥看入楚迷”;也有豪情万丈“他年我若为青帝,报与桃花一处开”。而我独独爱秋天的味道,那些透露着泥土芳香踏踏实实的味道。